其實我並不在那段故事裡
其實並不是那麼死白的燈光，正確的說來還滿彩色的，會感到死白，是因為捷運上的人群，個個皆面無表情所造成的心理錯覺吧。
當然自己是不知所措的，雖然曾經居住在這座城市一陣子，雖然也曾是漠然人群中的一員，但不曉得為什麼，我竟開始感到頭昏。是焦急著想離開吧，那又為什麼非得逼著自己來呢？
2007年冬未，忘了是怎麼連絡上她的，只記得在msn上，我們約定好，找幾個老同事出來敘敘舊、吃個飯。畢竟那是段不錯的回憶，就聚一聚嘛。但事實上，我知道我想確定的，是心裡頭對她的想像還在不在？她呢？在時過境遷之後，會不會對我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呢？
「那麼，吃完飯後呢？」我問。
『吃完飯？不知道耶~你有什麼節目嗎？』msn的那一方，傳來這句看不出心情的問號。
「我想..難得上台北，也許可以去看場電影吧，你覺得哪部好看？」忐忑不安的，我送出了這句話。
『嗯…再看看吧，我也不知道。』
「嗯，好吧。那就先這樣。妳也累了吧，先晚安囉。」沒有拒絕，起碼就還有希望，也許我不該逼問出什麼答案吧。
『嗯，你也早點睡。晚安。』
微燙的腦袋，一邊回憶著之前共事的回憶，一邊還在思考著這樣的答案究竟是不是好事。但心裡面卻已經浮現當天「可能出現的美好畫面」。小m是之前在台北工作時認識的同事，雖然彼此不同部門，但我總喜歡把握偶遇的機會逗逗她。因為身高不高的她，有著我認為相當甜美的笑容。
「也許，故事會出現意想不到的感動結局吧。」心底升起一絲看似勉勵，實則無力的希望，關機，睡覺。
出發時已經是下午了，不知道為什麼，即使期待很久了，但心裡面硬生生地跳出另一個意見：
「你真的確定會有一場美麗的邂逅嗎？為什麼非得赴約不可？為什麼不能打個電話把這約會推掉？何苦一定要去赴一場可能自討沒趣的飯局？你明明就不喜歡那裡，為什麼硬要把自己往那裡頭推？」
當然，主張前往的另一方也提出了他的看法：
「為什麼不？也許會是個美好的開始呀！而且，誰告訴你他不喜歡那裡了？」
就這樣，心裡頭立場相左的兩個聲音在耳邊不斷的爭吵，像兩個立場不同的政論節目般，喋喋不休。
沒有發表看法的我，戴著mp3，耳邊響著什麼音樂，說實在的我完全不在意，反正已經夠吵了，我只是想要一個樣子，讓我可以隔絕在這個世界的外面。默然的，我買了車票，上了火車，坐上空位，低著頭，前往那裡。台北。
忘了那天是什麼日子，北上的車廂裡並沒有什麼人，稀稀落落的。現代感的車廂裡，人們相對而坐。也許是自己一個人的關係吧，手邊又沒個什麼可以讓人暫時分散心思，我並不喜歡這個樣子。但還好，戴著耳機的我依然是隔絕在世界之外。也許那跟駝鳥沒什麼差異，但，相較於因形單影隻而略顯落莫的感覺，我寧可當隻笨烏。
車窗外，陽光漸漸消失在鄉村、城市之間，使得一張張若有所思的臉孔，在車廂內燈光的照明下，更顯陌生。外頭，是另一個與車廂內不相干的世界，就像是層次分明的洋蔥，以每個個體為中心，向外一層層的包覆著。
視線從冷洌的車窗外投射出去，時而現代，時而鄉村的建築，像幻燈片似的播放著。洋蔥外的世界有著其他各種的洋蔥，因天冷而將全身包得密不透風的機車騎士，趁著天黑之前將曬乾的衣服收進家裡的婦人，與友人笑語嘻鬧、模樣青澀的女孩。一段段與我不相干的故事，在抵達終點之前，陪伴著我胡思亂想的思緒。
到了，車廂裡響起機械式，提醒人們到站的聲音。緊張地收起散落一地的思緒，順從這座城市的脈動，以溫和、毫不意外的姿勢，排隊下車並魚貫的踏上手扶梯。
步入人聲沓雜的捷運車站，突然感到莫名緊張，不只是因為往來旅人的緊忙腳步，還有那讓人眼花撩亂的廣告，死命地轟炸著我的視界。不知道如何購票，不清楚哪個方向才能使我到達目的地，窘迫的我破壞了外表平順的協調，成為列子裡最突兀的那一個。突然間，腦子裡反對的聲音再度大聲斥責著我。
「看吧！是不是早就叫你不要來了！為什麼你一定要逼迫自己，站在自己不願面對的鋼索上？」
言重了吧，我只不過是忘記了該怎麼買票，跟車行方向罷了。
冷風吹襲著一臉茫然的我，剛從捷運站走出來，的確還有點分不清楚方向。待看清路牌後，才略為心安的走向約定地點。快過年的關係吧，路上車流並不多，但行人與我擦身而過的速度倒是一點都沒變。她還沒到，也好，男人愛面子耍風度的不要臉個性在這個時候跑了出來，要是讓女生等的話，那就太不厚道了。
抑起頭，看著這個似曾相識的路口，細雨加上黃澄澄的路燈，讓來去匆匆的身影多了幾分孤寂。是自己太愛想像吧，又硬是把那多餘的情感套在不相關的人身上，但仔細回想，究竟有多久不曾以這個角度觀看這座城市了呢？為何當初滿腔熱血想擠進這裡，而今卻略帶卑微的不敢正視？
曾經是那麼自信滿滿，幻想著穿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，幹勁加傻勁的努力，能讓我在科技感十足的大樓裡佔有一席之地，也許名片上印著略帶虛榮的頭銜，意氣風發的在同儕間展露頭角。曾經，想像著衣錦還鄉的畫面。但眼前的現實，卻讓我曾經的夢想，化為冷瑟的北風。過往，只是在回憶裡多了幾則日後用來說嘴的故事罷了。
惆悵間，肩膀上的一拍讓我回到了現實。我還認得她嗎？一時間我並不能確定她剛跟我講了什麼，是好久不見？還是別的招呼語？只知道傻呼呼地尾隨著她，但腦子裡卻找不到一句足以讓我將距離拉到與她併肩走的好詞。這並不在我原本想像中的情節裡。我以為出現的是好久不見的溫暖，但時間的距離似乎比我想像的更遠。
她是小m，雖然改變了髮型，但我知道是她。
「怎麼了？很久沒上來台北了吼，在想什麼？」是關心嗎？我試圖這麼想著。但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接下去的說法。
『沒什麼，只是覺得今天好冷。』靠，這話來得真冷。
可能真的被我冷到了吧，之後我們便幾乎不再交談。
接下來的一路無語，雖然在後座的他，偶爾飄來女人特有的香氣。但彼此靜默的尷尬，讓我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，呆立在原地的動彈不得。機車穿梭這城市巨大的縱深裡，還好有她的指點，才讓我像個熟路人似的，在巷弄裡左拐右彎，而一路上也只有在她指引著方向時，我倆才出現短暫的機械性對話。景色愈來愈清晰，是的，我回到了那個曾經費盡氣力，只為掙得一點肯定的地方。
在約定的餐館前，小m正在停他的摩托車，我在旁邊沒得幫忙，只好靜靜的看她。天空的細雨，讓她的髮絲沾上水氣。簡單的剪裁，讓她的身形看起來更是俐落。記得那個時候，我也是像這樣從背後看著她，並想像著若有幸，蛤蟆與天鵝會是一個怎樣的情景。
轉過身，她躲在眼鏡後的雙眸，還是那麼令人心動的深邃。
「走吧。」小m拿起他的背包，帥氣的對我使了個眼色。
『喔，對了，妳待會有事嗎？』我心虛的問著。
「怎了？」
『喔…我….是想說，待會吃完飯後是不是有機會一起去看個電影之類的。』彆極了我真是。
「可是在下雨內。」真的，而且這場細雨好像有變大的意思。
『喔，那麼…待會看看吧。』把答案留待後頭再說，似乎成為我唯一的選擇。而小m也就這麼輕輕的「嗯」。結束了這尷尬的對話。
走進約定的地方，是間裝潢簡單的餐館，仍是跟在後頭，雖然目光不時停留在小m的身上，但焦慮讓我的目光注意著是否有哪一個地方，坐著曾經熟悉的人。然後…
熟悉的臉孔一個一個出現，ken、moss、老板娘。不知道為什麼，心裡竟沒有一絲開心，只有落莫的漣漪愈來愈擴大。
「哎，小四!!你來啦!」、「先點餐、先點餐。」、「最近混得怎樣?」、「你知不知道那個……」
手足無措的，我著急的思索著該用哪一句話來應對，怎樣的表情才能讓他們看不出我心中的落莫。言談間，看著他們彼此熟稔的氣氛，彷彿快樂正在他們身上滋長，舉手投足間，滿是好久不見的問候與笑語。詭異的是，我竟連聞也聞不著那開心的氣味。
用餐的嘻鬧裡，我就像是個不在現場的觀眾，正確的說，那是個宛如攝影鏡頭緩緩上提，場景逐漸拉遠的視窗，視窗中我依然坐在那邊位置，老板娘依舊和藹地笑著，ken跟moss一搭一唱地，逗得小m跟老板娘時不時笑出開懷的聲音。而我，就坐在那裡，像個鳖腳的龍套，坐在那邊配合著笑。
「小四，你呢？工作還好吧？」是老板娘傳來的問句。
『嗯，還ok。』突如其來的問句，是擔心我坐冷板凳太無聊吧。但不知如何回答的我，只能如此心虛的應著。
「最近公司來了個新同事，負責處理你之前的工作。你吳大哥還很怕他會不會跟你一樣不愛講話呢。還好他雖然是個宅男，可是還滿幽默的。」
「哈哈哈，對呀，要是個個都像小四這個樣，我看乾脆學棒球暗號來溝通算了？」好傢伙，ken還是像以前那樣嘴裡不饒人，把玩笑開到我這兒來了。
「你最近過得如何？」似乎是為了不讓我那麼尷尬於沉默之中，小m又問了這個跟剛剛老板娘類似的問題。讓我原本已失焦的視線，像被潑了盆冷水似的，清醒在她清秀的臉龐上。
「嗯，還好。不就是這樣嗎。」最安全的答案。
『哎？小四現在在做什麼呀？』老板娘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，補了這一句。
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路轉折的我，愣了一下，才緩緩說出：『…就..在工廠裡待作業員…。』
「是喔…哎，其實那也不錯呀，工廠裡福利好不好？起碼還算穩定吧。」滿肚子笑話的ken，收起了插科打諢的嘻皮樣，認真的問了這句，傻傻點著頭的我，其實心裡想的是那年喝完酒之後，我們一起立志的熱血模樣。而今，這小子還真的打下了自己的地盤。回想自己，再看著眼神中充滿自信的ken，原來我並不在那個故事裡。
吃完飯，雨變大了。老板娘好心的提議，要小m把摩托車放著，她開車先送我去搭車，再送小m回去。
『呃，妳待會有事嗎？那電影…?』要走了?!那…原本預期的邂逅呢??我趕著在上車前的一小段時間，向小m問了這句。
「嗯??電影??沒辦法去了吧，雨下得滿大的呢。」回答得沒有太多遲疑，我也只好報以「好吧，那就這樣吧」的笑容回應她。
心裡頭想著：『原來真的不是我想像的那樣。』
車上，看著窗外的景色，像是有隻不知道從哪伸出來的手，把賭氣般，硬是要脫離軌道的我，重新放回那個屬於我的地方。腦子裡開始重覆播映從相約以來的想像，吃飯、笑語、電影、互留連絡方式、拉近距離…..，不知為何，腦子影片的ending，字幕上的字是『原來不是我想像的那樣。』
雨愈來愈大了，身上開始出現濕冷的感覺，而車窗上的雨滴與水氣，讓窗外的景色變得愈來愈模糊，白霧霧的一片，如果願意多點幻想的話，眼前的視界，還真有點在夢境裡的樣子。而車裡的我，則在這時清醒過來。會不會連之前期盼的功成名就，也只是一種夢想呢？
「小四，到了，你要不要雨傘呀?」
老板娘提醒著我外頭雨勢愈來愈大了，但我卻怕給她添麻煩而不願意接受他的好意。短暫的道別後，我快步的走向捷運並轉身向他們揮手致意。就在我揮手的時候，我看到ken的車子緩緩的馳向她們，不一會兒，小m撐著雨傘下了車，坐上了轉往另一個方向的，ken的座車。
買好了車票等待列車到來的我，站在月台裡突然想起那個叫我取消北上的聲音。『怎麼這個時候反倒這麼安靜呢？』靜默的內心，像多了個什麼似的塞在那裡。也許，是多了很多的落莫吧。我畢竟不是那個人，即使是在愛情故事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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